一

1997年冬天，齐齐哈尔。

张伟从厂办的小学里放学，顺着那条小路，第几百次走进灰色的大门。

很久之后他回忆那天，依旧有着一点魔幻主义的色彩。机器单调的、巨大的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轰鸣声消失了，他看到寂静的人群围着那面熟悉的墙壁。那里曾分别出现过爸爸和妈妈的照片，下面有红色的五星标记的字符——先进劳动者。

那种不安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人群开始躁动：“凭什么不让我们干了？！”“要生存，要吃饭！”“和他们闹！”

他透过暴躁人群的缝隙里看去，红色的纸张贴在玻璃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里写着父亲的名字。

高耸入云的烟囱冒着稀稀拉拉的黑烟，天空开始下雪。

那年冬天张伟学会了一个新的词汇——“下岗”。如果词语是有重量的话，他几乎看到它压弯了父亲的心脏。

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土地既慷慨又吝啬，只要你愿意，它就能给予你希望；但只要你离开，它就会变成无情的地球，把你的脚印抹去。

爷爷最得意的是将父亲送进了技校，让他成了家族第一个走出农村的人。他认识了同样在工厂工作母亲，而后结婚，从单身宿舍搬进福利房，当工长当主任……

他像这个重工业城市里的很多人，以为这会是自己的一生，就像城中许多老建筑，一旦拆除，那些铜锈覆盖的手触也随之消失。但他的孩子们，却被这些石头砌起的事业所包围，他们似乎相信，这座城永远不会倒塌，因为它承载了一段历史、一份信念。

二

张伟读大学时离开那个城市，不再是那个需要紧紧抓住每一块骨头才能站稳脚步的人。他比所有的人都努力，因为知道什么是一夕之间失去一切，也因为知道，每一次努力，都可能改变命运，就像春风拂过大地，将沉睡千年的种子唤醒，使它们绽放出生命力一样强烈而持久。

七年的大学生活足够改变你很多，他足够优秀得拿到奖学金、保研、找到一个漂亮女友；他学会了收拾自己，不再是一个只会用粗糙手指画线模糊图形的人，而是在白纸上勾勒出精致轮廓；学会了和这个世界相处……

毕业K歌有人戏谑地唱起《重头再来》，屏幕上，那个成名歌手在风雨中甩着头发，他忽然泪流满面。

想起父亲在下大雪时出去拉活，那个冬天手上的冻疮如同过去无法抹掉的情感，但现在已经变得淡薄且可控；想起母亲低腰缝纫着低廉布料，她总要挑最偏僻的地方摆摊儿，是为了不让任何人的目光打扰她默默织就家的温暖，但她的背影，在夜晚渐渐模糊，我却仍旧能够感受到她的坚韧与勇敢……

三

张伟考上了公务员，那份安稳，如同一盏灯塔，在茫茫海洋中指引方向。在这个充满变数社会中，有些事物虽然看似微不足道，却因其常态化而显得那么珍贵。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宁愿选择一种平凡却安全的心灵状态，即使这样，他们也能感到心中的某种安宁与释然。而对于那些追求卓越和自由的声音来说，这样的生活模式或许太过狭窄，更像是被困于四周高墙之内的一个小鸟，无论翅膀多么健壮，也只能跳跃于墙角之间，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现实，用一种迟疑而绝望的声音叫嚷：

我想要飞翔，我想要自由，

但我的翅膀，你说它们是否真实？

然而，当春风吹遍每寸土地的时候，我们发现原来并不需要飞翔，只需向阳而行，便能迎接黎明带来的新希望。而对待这样的生活方式，我们可以选择两种态度：一是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让自己的存在成为这一切过程中的积极力量；二则保持警觉，不断探索自我，为未来做好准备。当我们深知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一部分，我们便可以更加从容地应对每一步前行。那时候，再大的波涛也不至于把我们的船撞沉，因为我们已学会如何利用心灵上的避险港湾来抵御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挑战。在这片广阔无垠的大海上，每个人都是一艘独特的小船，而我们的航程，就是我们生命旅途中的诗篇与传奇。在这里，每一次呼吸都是对未知世界的一次探索，每一次思考都是对自我价值的一个重新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