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何年不在意生死
现在我常有这样的感觉：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坐在幽暗处，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夜一夜耐心地等我。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会站起来。对我说：嘿，走吧。我想那必是不由分说。但不管是什么时候，我想我大概仍会觉得有些仓促，但不会犹豫，不会拖延。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说过，徐志摩这句诗未必牵涉生死，但在我看，却是对生死最恰当的态度，作为墓志铭真是再好也没有。
死，从来不是一次性完成的。陈村有一回对我说：人是一点一点死去的，先是这儿，再是那儿，一步一步终于完成。他说得很平静，我漫不经心地附和，我们都已经活得不那么在意死了。
这是就是说，我正在轻轻地走，灵魂正在离开这个残损不堪的躯壳，一步步告别着这个世界。这样的时候，不知别人会怎样想，我则尤其想起轻轻地来的神秘。
比如想起清晨、晌午和傍晚变幻的阳光，想起一方蓝天，以及一个安静的小院，一团扑面而来的柔和的风，那风中仿佛从来就有母亲和奶奶的声音呼唤……
不知道别人是否也会像我一样，由衷地惊讶：“往日呢？往日的一切都到哪儿去了？” 生命的开端最是玄妙，比如出生的那天。一天一宿罕见的大雪路都埋了，在那儿站了半宿才听见我的声音响起，就像是电影里的情节虚无缥缈又真实，如同银幕上突然出现一个蹲在草丛里玩耍的小孩，就像是被抛进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其实，说“好没影儿忽然你就进入了一种情况”，以及“人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了”，两句话都有点毛病。在“进入情况”之前并没有你，在“被抛到这世界上来”之前也无所谓人。不过，这应该是一个哲学家的题目。而对于我们这些还未真正理解生命意义的人来说，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从一个普通的地方开始。我站在炕上扶着窗台，看着那个普通四合院，它阴暗且朴素但却充满了记忆与未来。
那些情景如今都到了哪里去了？那些往昔的情感、记忆，都消散于空气中吗？还是它们依旧存在，只是在我们的视野之外呢？
梦是什么？回忆，是怎么一回事？倘若有一架足够大的望远镜，可以看到过去五十年的每一个瞬间，那些情景便依然如此。那条小街，小街上的鸽群，还有那个痴迷孩子，都将永远停留在时间之中。如果我们能够穿越时空，将自己带入过去，那么一切都会重演，而这一切，只不过因为我们的选择而不同寻常，因为我们的选择而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