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前行：陈道明的无用之境与从容自得

文/陈道明 一转眼，年华已至六旬之龄，不察于身心健康，乃是虚言。然而，将养生置于高峰，亦似不太适宜，因为我所为，是“奇技淫巧以悦妇孺”，但若非做无为之事，又何以寄托有涯之生？这念头远离时，便或许与我早年的经历有关。我出生于天津一家中医世家，我父亲毕业于燕京大学后，在天津医科大学教授英文。受家庭影响，我少年时期的理想是成为律师、外交官、医生，此人生规划里完全没有“演员”。但高中时为了避免上山下乡，有个稳定的城市饭碗，不得已报考了天津人艺话剧团。进入剧团后，也未有一鸣惊人的表现，大多数时间都在舞台上跑龙套，一直跑了六七年。那时候演艺界都是吃大锅饭，主角和配角收入相差不大，加上自我感觉“入错了行”，对出人头地没有什么奢望。

人生的起步阶段，没有经历过急功近利的熏陶，因此很自然地学会将很多东西看淡。不像现在的演员，都接受了太多以竞争为主，以至强调“你死我活”的教育，心理跟着变得急功近利了。其实，不仅限于演员，现在整个社会都染上了“有用强迫症”，崇尚一切皆以“有用”为标尺，有用学之，无用弃之……许多技能和它们原本提升自我、怡情悦性的初衷越来越远，所以社会变得越来越功利，而人心也变得越来越浮躁。

但这个世界上许多美妙的事情，却都是由无用的物品带来的。一场猝不及防的春雨，或许无用，却给人们带来了沁人心脾的情感;刺绣和手工，或许无用，却带给我们美感和惊喜;诗词歌赋，或许无用，但它能说中你的心声，抚慰你的哀伤……老子在《道德经》里也讲：“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人的生命包含肉体和精神，前者是基础，后者是升华。而且，与其一味追求有用的物品，不如静下心来细细品味那些无用的物品所带来的静谧与美好。安宁，则身体安宁。

从小弹钢琴，我练习得相当精通，每当在家，就必定要弹两三个小时，当兴致勃勃时，可达四五个小时。我有一台珍藏版电子钢琴，无论去哪里，都会随身携带。在外拍戏间隙，就会拿出来代替钢琴，有时碰巧剧组也有设备，也会弹几首手风琴或吹萨克斯管。对于我来说，这些都是绝对私密朋友，只混迹于社会，即使郁结万千，无用的钢琴练习便成为了排解内心不平的心灵疗愈工具。

进入中年之后，我迷上了画画，没有门派也不讲章法。我磨好墨汁铺好宣纸，用笔挥洒，然后打开地图回忆过去拍戏的地方，然后挥笔泼墨画山水。当完成一幅后贴在书房墙上，一遍遍观赏对比直到自觉完善才作罢。这正如那句话，“书画不分家”，于是又迷上了书法，现在最喜欢使用毛笔抄写古籍，如《道德经》，边抄边默读入脑入心非常有趣。

此外，我还非常钟爱棋艺，从围棋、象棋到国际象棋，再到军棋、跳棋等各种游戏算不得不会吧。不过只喜欢自己下，对自己下的每一步策略思考深刻，这让我能够借此观察天地深广，并思考人类生活的浅显。在每一步棋下之间，还可以享受到养生的乐趣，即使胜负再怎样重要，最终还是放轻松，让自己的内心保持一种超然态度，那就是真正的大智慧之一。

偶尔，我还会做一些手工活。我家的客厅专门用于放置糖玩面具木工裁缝工具，这些活动虽然不是专业级别，但我仍然拿手。在女儿国外工作的时候，她常常因为我的忙碌而感到不安，所以她母亲退休之后，我们一起干这些事情聊解相思。她母女俩坐在窗户旁边，她绣花草图案，而我则裁制皮质包包；窗外落叶纷飞屋内却充满温馨氛围，使我们沉浸其中觉得既美丽又让人动容。此即是我最大的梦想——写杂文。在现今众多作家的作品中，最喜欢的是鲁迅先生，他的人文关怀以及语言风格让我深受启发，《鲁迅全集》上的文章几乎全部阅读过。在阴雨连绵的一天里，如果能一个人独处并写作，那该是一种极大的快乐。但尽管如此，我一直未曾尝试，因为觉得这样需要一个良好的环境，以及清晰的心境，要先把心里所有杂念洗净，看着窗外飘落的大雪片片覆盖街道，上身穿着厚厚棉袍背靠灯光微弱的小桌子，一支燃烧中的香烟摆放在指尖的手握紧沉重铅笔，在空白纸张上慢慢推移寻找合适的话语，每一次停顿都会反复审视之前几个字汇总，为了一句完整的话语而踱步三次方始可考虑出版成篇。这份悠闲并不容易找到有人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总是有的。但作为一个本性纯洁的人群聚集场所拒绝吸烟饮酒娱乐活动频繁参加社交晚宴甚至只需短暂半小时即可告辞更倾向于阅读练字弹奏音乐制作女儿衣裳制作妻子的皮革袋装备这种生活方式似乎并不符合现代价值标准，但这样的日子正是我想要拥抱的一种简单而真实的人生状态。如果要谈养生的秘诀，这就是为什么随着年龄增长我的生命力更加鲜活——这是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