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道明 ——六十前行的无用境界，2021年简短人物事迹中的从容篇章

一晃，我已年逾花甲了。说不注意身心健康，那是假的；但上升到正经八百的“养生”高度，又似乎不那么对味儿，因为我做的是“奇技淫巧以悦妇孺”。不过，不做无为之事，又何以遣有涯之生？这观念打远了说，可能与我早年的经历有关。我出生于天津一个中医世家，父亲是燕京大学毕业生，在天津医科大学教英文。受家庭影响，我少年时期的理想是当律师、外交官、医生，人生规划里完全没有“演员”。然而高中时为了躲避上山下乡，有个正经的城里饭碗，不得已报考了天津人艺话剧团。

进剧团后也没有一鸣惊人，多数时间都在舞台上跑龙套，一跑就是六七年。那时候演艺界都是吃大锅饭，主角和配角收入相差不大，加上自我感觉“入错了行”，对出人头地没有什么奢望。我的起步阶段没有经历急功近利的熏陶，所以很自然地学会将很多东西看淡。不像现在的演员，被接受太多以竞争为主甚至强调“你死我活”的教育，使他们的心理跟着急功近利了。

其实不仅仅是演员，现在整个社会都得到了“有用强迫症”，崇尚一切都以“有用”为标尺，有用学之，无用弃之……许多技能和它们原本提升自我、怡情悦性的初衷越来越远，因此社会变得越来越功利，而人心变得越来越浮躁。但世界上的美妙往往由无用的物带来，一场猝不及防的春雨或许无用，却给我们沁心脾肺之感;刺绣和手工或许无用，却带给我们美感和惊喜;诗词歌赋或许无用，但它可以抚慰你的哀伤……老子在《道德经》里讲：“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人的生命包含肉体和精神，前者是基础，后者是升华。与其一味追求有用的物，不如静下心来细品味那些无用的物所带来的静谧与美好。

我的生活充满了一些私密的小乐趣，比如弹钢琴。我从小弹得一手好钢琴，每天要弹两三个小时，有时兴致勃勃会弹四五个小时。我有一台珍藏版电子钢琴，无论去哪儿都会带着。在外拍戏间隙，就会拿出来代替钢琴，有时碰巧剧组有设备，也会弹手风琴或者吹萨克斯。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绝对私密朋友，在混迹于社会中难免会遇到郁结的事，无用的练习便成了排解内心不安的情怀。

进入中年后，我迷上了画画，没有门派，不讲章法。我磨墨汁铺宣纸，用画笔挥洒，然后打开地图回忆拍戏去过的地方，然后泼墨作画。一旦完成，便贴在书房墙上，一遍遍观赏，对比直至自觉完善，这幅才作罢。此外，我还迷上了书法，用毛笔抄写《道德经》等古籍，同时默读，让信息深入脑海，这让我觉得非常有意思。

此外，我还是棋艺爱好者，从围棋到国际象棋，再到军棋跳棋等各种游戏算得上全能。不过，只喜欢自己下棋，与自己玩耍的人生的智慧就显而易见：借下棋，看透宇宙深广，看透人的浅狭。忘掉胜负，只需安然自得其乐，即使如此，也能长寿安康。

偶尔，还会尝试一些手工制作，比如糖果面具木工裁缝工具这些活计，都还算拿手。当女儿国外工作的时候，如果思念她，就会浇糖果面制，或捏面具，或穿针引线裁剪衣服聊解相思苦楚，也是一种宽慰自己的方式。而且更喜欢帮妻子缝制皮质包包。她退休后喜欢弄点十字绣，我们夫妻俩坐在窗边，她绣花草树叶，而我裁皮包窗外落叶声响、屋内宁静共享这样的美好瞬间真让人动容。

最大的梦想是我写杂文。在现今作家中，最喜欢鲁迅先生那样的杂文，《鲁迅全集》是我读过的一本书。在阴雨连绵的时候愿意一个人写东西，但一直未曾尝试，因为觉得很难，要先把心里干净，把杂念放飞看着窗前的飘雪身穿棉袄背后的灯光、一支燃烧却未吸烟的手指持着沉重笔尖开始写句思考三步走才能出文章。这份忙碌又紧张的人们怎么找到闲情逸致?其实时间总是在那里，只要挤总是有的。而我的生活除了工作以外，就是阅读练字弹琴下棋，为女儿做衣服，为妻子裁剪皮革包袋——这些或许都是表面的娱乐活动，但真正重要的是给自己的灵魂安置一个家，让自己保持自我、本我真实不可改变的心灵及丰富多彩精神世界才能抵御千辛万苦成为真正独立自由的人。如果问养生的秘密，这就是为什么随着年龄增加而不断变轻松愉快——这是我的秘诀